疫情肆虐,政局动荡。本报记者力图用文字记录在疫情大流行下,社会局势怎样冲击着在夹缝中生存的普通人,又怎样改变了人们的生活,人们如何在“双重困境”中自处,在绝望中找寻希望。
繁忙的空壳
6月24日,依旧是晴朗多云的一天,阳光和煦的上午,昨夜的风尚未平定,普暗下的路灯仍在发散着昏黄的光,细看时,却是晨曦折射。但没有太多人会在意这些。
曼德勒路边的茶铺人满为患,呼喊声此起彼伏,嘈杂的空气中布满茶香和油烟味。隔壁桌的男人们似乎骑行归来,安全帽尚未摘下,已在商量着下次的路线;女人们议论着市场菜价;一桌年轻人则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疫情……
“家人都劝我别出门了,咱以后还是少出来吃。”一名小伙自嘲说。
如今,缅甸动荡已过百日,情势仍不甚明朗,街头的抗议者逐渐减少,但冲突时有发生。更令人揪心的是,疫情再次来临。“内忧外患”接踵而至,没有人能说清楚,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。
据了解,自2021年5月底以来,卫生和体育部(MOHS)所发布的新冠肺炎病例一直在激增,截至6月27日晚8点,全国累计确诊已达153160例,死亡3297例。专家称,自缅甸动荡以来,局势的紧张和社会的混乱导致国内防疫松懈。由于感染上升,卫生和体育部于6月22日通过视频紧急召开了预防和遏制新冠疫情的协调会议,帮助各省邦防疫。
但,疫情之下,民众生活却异常平静,马路、菜市场、超市、街道仍行人依旧,车一辆又一辆的呼啸而过,人们就像货物一样被来回装卸,整个城市犹如一个繁忙的空壳。几乎所有人都在奔忙,骑摩托的上班族、扛麻袋的农民工、开卡车的办货商,生活似乎艰难得让每人都抬不起头来。
“把生活混过了”
“怎么涨这么贵?”
“你以前来这吃过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为啥说我涨价了?”
老餐厅位于曼德勒老车站隔壁,由一对华人夫妻经营,小小的餐馆几经开业和停业的轮回后,如今再次开门,员工辞退了一半,只有一名厨师和三名服务员来回地忙碌着。
考虑到附近居民的消费水平,店里的炒饭起价只敢卖2,500缅币。大米、油、猪肉等原材料全在涨,老板娘叫苦不迭。
“连餐馆用的燃气罐,这个月又涨了三四千。”因为通胀关系,老板娘最近心情复杂。“不涨价吧,生意难做,涨价吧,熟客吃不消,说到底,是想涨也不敢涨,吃饭的都是些司机和打工人,大家都困难。”
以往的曼德勒老车站人声鼎沸,熙熙攘攘,一到傍晚,游客和司机都会来这家小餐馆点下几盘下酒菜,再喝上一杯冰啤酒,一来二去,店里也有了常客。据老板娘透露,以前,店里生意特别好,一天收入能达到70万缅币。
“现在却只出不进。三月重新营业时,除去买食材和日常开销,餐厅一天只进4万块,少得可怜,连员工工资都应付不了,”老板娘坐在柜台前翻着手里账簿,“最近好一些,当初丈夫一度反对我开店,但我想,能开一天是一天,有收入总比没收入好。”
没人能想到,这一年会发生那么多事,一场疫情,一场动荡,人们被裹挟着向前,许多餐厅被迫改变经营方式,才勉强扛过,重开后,摆在面前的是:高租金、低客量、食材涨价。
“昨天我的常客还来吃饭了,他说自己是专门从大车站过来的,”老板娘一边确认外卖订单,一边想象着接下来的日子,“把生活混过了,还能熬一熬,但未来始终是说不准……”。
“我需要养活我的家人”
过去一年多来,她只能通过手机看到6岁的儿子。
42岁的保姆温茉(Win Moe)来自实皆省,婚后一年,丈夫丧生于一场意外,她成为家中唯一的顶梁柱,生活窘迫,不得已的她只能外出打工,家中留下了年迈的父亲与6岁的儿子。
她每天都在厨房里忙活,在院子里浇花,在家里打扫,偶尔在傍晚休息时,会通过视频逗儿子,发出阵阵笑声。一直以来,她都为供职的人家带来了干净整洁的环境,但很少回家。
去年到今年,她只回了两趟,第一次是一年前,当时正值泼水节封城,她向主人家提出要回一趟,儿子想她了,她想回家看看。当被问到什么时候再回来时,她说不清楚,但主人家还是同意了,前提是无薪休假。
过了两个月,她给主家打电话说,“我想回来了。”主家似乎心领神会,没有多说什么,只淡淡地一句“回来吧”。这一待,就是半年,期间她偶尔也请假回去看看孩子,但一般两天后就会回来。
一直以来,随着生活节奏不断变快,缅甸家政服务业的普及和发展给仰光、曼德勒等城市带来了极大的便利,也创造了不少就业机会。不少外来务工人员在城市的角落安家,男人通常做厨师、保安,女人则做保洁或家政。
曼德勒有很多像温茉一样的人。对庞大的一线城市中产阶级来说,他们是很便宜的帮工。每月30万缅币(折合人民币1,177元)就可以雇到一个保姆、厨子或清洁工。
和中国一些只在春节时才返乡的农民工不同,缅甸的农民工外出务工有很强的季节性,农忙时可返回村里,农闲时再返回大城市。即使是温茉这样的跨省劳工,每年也会有两三次请假回家的机会。但疫情和政局打破了这种生活。身处社会的最底层,他们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,要么回到村里无所事事;要么与家人分隔两地,持续打工寄钱。
“我想我的儿子,但回了家,就拿不到钱”。温茉说,“我需要养活家人,这样他们才不会挨饿。”
“能过一天是一天”
白天,曼德勒街头再次传出久违的叫卖声。一声,一声,此起彼伏,搅动着初夏的躁动,让人脸颊不由的泛起微微红晕。
小贩们早上带着豆子和变面包、下午带着甜咸味小吃、傍晚带着烧烤肉串,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,为城市提供便利同时,也在凭一己之力养活全家。
就在现在,曼德勒的街道上,许多简陋的小摊零零散散地停在路旁。一位中年妇女戴着口罩,特意选了几个居民区交汇的中间位置,桌上摆了几碟简单的小菜和一大桶热腾腾的米饭。
“前几个月怎么敢摆摊啊?”在她看来,这条路十分危险,死的死、伤的伤,出来摆摊,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。
“现在,收入还说不准,但起码能吃饱饭。”她是这个月才开始重新摆摊的,价格比其它小摊便宜,“常客暂时没有,基本上都是路人和上班的人来吃。”
“之前一点收入没有,家里的食物都是按天算着买,要么少吃,要么饿肚子。”她幽幽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桌子苦笑道,“现在只能这样摆摊,别无他法,过一天是一天吧。”
目前,不少本就在生存边缘挣扎的家庭,随着社会不稳,面临着收入来源的完全断绝或损失。物价飞涨,许多小商贩表示,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收入了。
据联合国报告称,截至2020年年底,由于新冠大流行,缅甸83%的家庭平均收入减少了近一半。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数增加了11%。随着2月1日以来的人权危机加剧,局势进一步恶化,据预测,缅甸的贫困率上升了12个百分点。
不仅是一条街,一座城市。随着生活的推进,依赖于人流生存的街头摊贩们正在努力回归生活的轨道。尽管作为缅甸经济版图中最基层的市场主体,但他们的身份依然难以定义,甚至无法准确摸清他们的数量。他们没有工商局注册信息,无法称之为“个体工商户”。
有评论称,因为身份特殊,他们距离政策关怀更远,缺乏各类注册、纳税信息,目前出台的一系列经济帮扶政策,都难以渗透到这个社会最基层、最微小的经济主体中。他们站在政策援助的聚光灯之外,默然于灰暗之中。
生活在“角落”的人们
“我对于这次的政局变化,并没有太多感觉”,卖水果的小贩说。
“我更关心的是当下生活,我们家吃不饱、生病没钱看医生。”小贩表示,他每天仅挣5,000缅币,只能维持收支平衡所需的一半。此前政府捐赠的大米和食油都已吃完,不得不依靠孩子和兄弟姐妹们的帮助维持,尽管难以确定能维持多久。
“有时我真的很想吃肉,但我负担不起”,一名母亲一边拿着纸板驱赶苍蝇,一边哄着怀里渐渐入睡的婴儿。“我会因缺钱而沮丧,奶水不够,孩子吃不饱,一直哭”。
“我觉得挺委屈的,卖的比别人便宜,可价格一涨,都没人敢来买。现在,进价2,800缅币一拽的鸡蛋只能卖到3,000,贵了,又有什么办法呢。”一位卖鸡蛋的商贩说,偶尔遇到一些说话不客气的客人,听着心里着急,连脾气都变得不好了。
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在四月发表的一份报告中称,"持续的政治危机将进一步加剧疫情对缅甸社会经济的影响,人民的收入减少。"
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称,根据该组织预测的最坏情况,到2022年,48.2%的缅甸民众(约2600万人)将生活在贫困之中,而2017年这一比例仅为24.8%。该机构将2017年缅甸国家的贫困线,定为每天生活在1590缅元(1美元)以下的人。
联合国开发计划署说,这场政治危机可能对小企业造成严重影响,导致工资亏损,食品、基本服务和社会保障的供应减少。市场、商店和杂货店普遍关闭,使获得食物的机会有限,对最脆弱的家庭来说尤其如此。
在缅甸,有粮食的地方,价格都在上涨,特别是大米、食用油等生活必需品已平均上涨了10%至15%,并仍在持续,此等形势将加剧最贫弱家庭的粮食安全状况。许多家庭连基本食物都买不起,更不用说其它营养丰富的食品。这将使营养脆弱的群体,特别是幼儿、青少年和育龄妇女面临更大的营养不良风险。
2月1日后,由联合国项目厅管理的生计与粮食安全基金(LIFT)曾发出警告,“随着政治危机持续展开,在疫情爆发前就已在边缘生存的家庭,加之现在的生活越来越不安全,他们面临着重重困难,完全没有收入或收入减少;面对食品价格飞涨,他们获得食物的机会有限;同时也很难获得正规的卫生服务。”
6月24日,依旧是晴朗多云的一天,阳光和煦的上午,昨夜的风尚未平定,普暗下的路灯仍在发散着昏黄的光,细看时,却是晨曦折射。但没有太多人会在意这些。